5.31.2011

既然你提到了

「圓非圓,正非正,是一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模糊。一切似乎非表象的呈現,熱鬧喧囂中藏著孤寂,就像我剛升上國中的時期。」北北基考生這篇寫作,不僅六級分滿分,聯測閱卷委員、淡大中文系教授曾昭旭讚許:「國中就有這般深刻領悟,難能可貴,縱使大學哲學系學生也未必寫得出來。」 via here
作為一門學術,哲學應該是要求學生把東西寫得平實易懂,而不是模糊難解。或許中文系的訓練方向是剛好相反。

另外,記得那個「五分鐘造出經典名句」的教學嗎?要考試的人趁現在學起來吧,似乎對閱卷委員也適用。

5.28.2011

經驗機器論證

有一天,你得到一個機會,選擇是否要在一個特別的裝置中度過餘生。

這個裝置的名字「經驗機器」(experience machine)並不是隨便取的,因為它就是被設計用來讓跟它連結的人獲得任何他想要的人生,不論是成功的商業生涯、大風大浪的黑道日子,或者為理想奮鬥的革命時光,所有你想像得到的人生,都可以在事先設定後讓你好好享受。只要你願意,你甚至可以詳細規劃自己在進入這部機器之後所獲得的人生當中的每一個細節,例如要在哪裡白手起家、被什麼堂口噴了幾個子兒,或者在哪個街角遇見摯愛。

當然,這部機器沒有本事依照你的要求創造一整個世界,它做的事情只不過是藉由刺激腦神經,讓你獲得栩栩如生的體驗。然而,這部機器提供的虛擬體驗是如此真實,你在接上它之後,絕對不會懷疑甚至發現自己是活在虛擬人生裡。為了保證這些體驗,在進入機器之後,你的記憶會適當地被修正,讓你不會「記得」眼前的世界和發生的事情通通都來自自己的設定。

經驗機器就像是駭客任務中的母體,只不過比它可靠且善良,因為它不會像母體一樣讓你發現自己的生活是假的,也不像母體一樣把你當成電池用。經驗機器被製造出來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讓人自由選擇和體驗自己想要的生命。獲得選擇是否進入經驗機器的機會的你,只有一件事情需要顧慮:我們沒辦法讓接上經驗機器的人「醒過來」。因此,若你選擇把自己接上經驗機器,你將一輩子活在虛擬的世界中。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你進入經驗機器之後根本不會發現自己是活在虛擬的世界裡,似乎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雖然你在考慮是否進入機器的這幾分鐘可能會因為認知到自己即將選擇進入虛幻世界而感到遺憾和空虛,但比起下半輩子你所期望的體驗,這幾分鐘的痛苦根本算不了什麼。當然,你也不需要擔心自己在設定時犯錯,選擇了自己其實不會那麼喜歡的人生,因為這部機器會暗中偵測生活在虛擬世界中的你的心理狀態,若發現你的滿意度不如預期,它就會安排各種不突兀的方法,讓你重新選擇並進行接下來的「玩法」。

現在,問題來了:你是否會選擇進入經驗機器?

提出經驗機器思想實驗的政治哲學家Robert Nozick認為,大部分人在仔細思量之後會拒絕。對於這樣的現象,他的解釋是,大多數人會這樣選,是因為當我們想要成就某些事、成為某種人,我們想要的是真的成就那些事、成為那些人,而不單單只是擁有相關的經驗,不管這些經驗多麼逼真。同時,Nozick認為,另一個選擇不進入經驗機器的理由,是因為我們不想要一個人造的人生。

經驗機器的例子常被用來反對快樂主義(Hedonism)。根據快樂主義,快樂是生命中唯一值得選擇的東西,如果選項A比選項B能帶來更多快樂,你就該選擇選項A。然而,就算進入經驗機器能保證你比待在真實世界中獲得更多快樂,大家也不見得會選擇進去,這就表示有一些東西比快樂更重要,讓我們願意為了這些東西放棄可預見的更大快樂。因此,這些反對者說,從我們對於經驗機器的直覺(經驗機器給你超多快樂,比你在現實生活中可望得到的還多,但你依然不會選擇進去那機器),可以知道快樂主義是錯的。

有一些人不接受經驗機器論證,因為他們沒有Nozick那樣的直覺。這些人(例如Joe)會說,要是真的那種機會進去那個機器,我一定會進去的啊。至於為什麼一般人在選擇是否要進去時會有所猶豫,這些人會解釋說,那是因為一般人對於複雜的機器有不信任感:之所以猶豫,並不是因為他們覺得純粹的快樂經驗不如真實的生活有價值,而是因為他們擔心之後萬一機器故障,自己會痛不欲生。

我不確定我的直覺倒向那一方,然而我相信,就算大家的直覺真的都如Nozick所想,經驗機器論證能證明的東西也很有限。原因很簡單,被快樂機器檢驗的東西不是快樂,而是快樂的經驗。快樂主義大可以不預設快樂就是快樂的經驗,他們可以主張,例如說,真正的快樂,是奠基在真實上的快樂經驗,而不是神經受到操弄而成的快樂經驗。在這種情況下,快樂主義者會說,經驗機器沒有辦法帶給你快樂,因此,經驗機器也無法作為快樂主義的反例。

此外,經驗機器論證並非只針對快樂,而是適用於所有你想得到的價值。對於你在生活中可以找到的價值,它們都可以被區分成兩個部份:經驗內容和真實基礎。你可能認為正義是一種價值,並且願意在做選擇時以是否符合正義作為考量之一,然而,若你是在經驗機器的「正義之士」腳本(別忘了,經驗機器能讓你經驗你想要的任何生活)中做出這些選擇,雖然你可以得到關於正義的經驗內容(例如實踐正義的感覺),但這些經驗內容沒有事實基礎:就算你在這台經驗機器中將正妹從癡漢掌心救出,事實上也不會有任何正妹因此得救,因為你只是在打電動而已。

因此,不只是快樂,對於你所想像得到的任何價值,我們都可以為它建立一個經驗機器論證,論證它不是生命中唯一值得選擇的東西。因此,經驗機器論證無法幫助你在日常生活中做出選擇,因為它無法在任何兩個價值之間分出優劣。

不過,若上面的分析是對的,我們增修的經驗機器論證事實上也不是針對我們討論的那個價值,而是針對那個價值的經驗內容。然而,要是你相信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做的選擇有真實基礎(即,我們是在真實世界中做那些會影響真實世界的選擇,而不是窩在經驗機器或母體裡自己跟自己玩),這些經驗機器論證的結論對你來說就一點參考價值也沒有,因為它們討論的是那些沒有真實基礎的經驗,但你相信你的經驗有真實基礎。

5.26.2011

推論練習

我弄了一個新部落格,推論練習。推論練習是一個大家可以上去磨練批判思考的地方,我會不定時轉貼有討論空間的網路文章給你們鞭。

我在這裡說明了創站動機和目的,在這裡有玩法規則,在這裡可以閒聊。看完遊戲規則之後,如果你願意,可以在這裡試著玩玩看。

5.12.2011

東海人間社課:論述識讀

洛書找我去給他們上一堂批判思考,所以我就去了。批判思考的範圍很廣,講不完,所以我把主題定為「論述識讀」。

論述識讀這堂課我去年應灰塵之邀在亞洲大學講過,課程內容設計是四十分鐘講課、八十分鐘實做。講課的重點在如何對於別人的論述做出友善的理解、分析其邏輯結構,最後進行有建設性的回應。這次,我在簡報之外,也把為了上次哲學營做的「如何有建設性地回應網路留言」帶去用。

講課之後的實作,是為了讓大家使用剛學到的方法分析和評估日常生活中可能遇到的錯綜複雜的論述。我用台北的達爾文和陶子的論戰逐字稿當作教材,讓學員一段一段抓出主張、理據和謬誤並進行討論。

5.10.2011

冀劍制在博客來的哲學專欄

之前提過的日常邏輯書「邏輯謬誤鑑識班」的作者,華梵哲學系教授冀劍制,今年二月在博客來開了一個專欄。這個專欄每週四出稿,文章取向和哲學部落格類似:以哲學眼光和分析方法討論時事,偶爾也介紹哲學問題、理論或論證。

5.08.2011

符號和邏輯

考考你,下面這個邏輯論證是否有效:
前提:
∃x(Px→Qx)
Pa

結論:
Qa
這個問題對於一些人來說很簡單,但有一些人可能答不出來,他們會這樣抱怨:「什麼啊...怎樣才算『有效』?『∃x』是什麼意思?『→』又是幹嘛的?」。然而,就算這些人答不出上面的問題,也不代表他們的邏輯能力有任何問題,只代表他們不懂那些邏輯符號的意思。不懂邏輯符號的意思沒什麼大不了的,邏輯符號的功能是用來輔助思考,以及和邏輯學家溝通。如果你沒有落得必須跟邏輯學家討論邏輯的境地,而且不用邏輯符號也不會在日常生活中犯邏輯錯誤,你就不需要學習邏輯符號的意思。如果有人因為你不懂那些邏輯符號的意思而笑你邏輯不好,這只表示他沒有搞懂(關於邏輯符號的)語言能力,以及邏輯能力之間的差別,在這種情況下,邏輯不好的人是他自己。

然而,在最近流行的數學難題新聞裡,就有一些邏輯不好的人犯下上面那種錯誤。6÷2(1+2)到底等於哪個數字?有人說要先算括號,所以它等於1;有些人認為要從左邊開始算,所以它等於9。最後,有一些人覺得這真是太糟了:連這麼簡單的題目都有這麼多人算錯,這表示我們的數學教育失敗。

根據上面關於邏輯符號的討論,你應該猜得到我會講什麼:這是(關於數學符號的)語言問題,跟數學能力一點關係也沒有。要是你不相信,可以叫1的支持者和9的支持者算算下面這兩個題目,看他們表現如何:
a. 有兩個小隊,每隊裡面都有一個男生和兩個女生。六個保險套讓這兩個小隊的隊員們均分,每人可以分到幾個?

b. 大雄有六個蘋果,被迫分了其中一半給胖虎。如果對於大雄擁有的每個蘋果,小夫都願意用一顆藍色避孕藥跟兩顆紅色避孕藥來換,就目前而言,大雄最多可以換到幾顆避孕藥?
當然,1的支持者會說,「6÷2(1+2)」就是用來表示(a)這個題目背後的算數;9的支持者會說,「6÷2(1+2)」就是用來表示(b)這個題目背後的算數。然而,我相信,就算你是1的支持者,這並不代表你比較容易在(b)上出錯;就算你是9的支持者,也不代表你比較容易在(a)上出錯。同樣的算術,用沒有歧義的國語表示的時候沒有問題,用數學符號寫出來的時候就有問題,這顯示這裡只有語言能力的問題,沒有數學能力的問題。

當然,依據大家對於同一個數學式有不同解讀的這個現象,你可以怪罪國中小的數學教育沒有把關於數學的語言能力教好。然而,如果就連數學學者自己也對同一個算式有不同理解(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就表示這並不是老百姓受到的教育的問題,而是專業的數學圈內對於那個題目包含的符號意義沒有共識,或者根本就是那個題目沒有寫完整。

5.06.2011

助教之戀

在中正大學,所有當助教的研究生都必須參加助教研習取得證書,否則領不到薪水。在助教研習的八小時裡,大家像參加無聊的營隊那樣聚在大階梯教室,聽學校安排的各種他們以為對我們有幫助的課程以及過去優秀助教的心得分享,然後吃便當。

幾乎每一屆的助教研習都會有一堂課談助教和學生的人際互動。在這堂課裡,講師會宣導助教不要和學生談戀愛,因為這樣會造成不公而且漂亮妹妹通常都只是把助教當工具云云。

我朋友T認為將不公當作阻止助教和學生交往的理由很愚蠢。他的說法是:比起已經追到手的妹妹,助教通常會更有動機偏袒還沒追到但有好感的妹妹,因為
  1. 還沒追到。
  2. 還沒交往,也還沒開始追時,一切都還在檯面下,這時徇私比較不容易被發現。
我覺得這段論點還算有道理。然而,如果他是對的,學校的說法就有問題:如果交往不是不公的主要來源,為什麼會是學校企圖阻止的主要對象?如果學校想要阻止助教在演化壓力下徇私,他應該是要阻止助教對學生有好感,而不是阻止助教跟學生交往。

或許我誤會了助教研習時講師的說法,或許學校真的是在要求助教不僅不該跟學生交往,也不該對學生有超乎師生關係的好感。然而,若我沒有誤會,若學校在助教研習中真的只強調助教不該跟學生交往,對於學校的動機和目的,我的猜測是:學校不在乎助教實際上不公,學校在乎的是:助教不但不公,而且還被發現,或者,助教沒有不公,但別人有理由這樣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