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確定Searle的中文房間論證能不能證明運算系統不會擁有心靈,但是我相信,一個語言的表述(例如印在紙上、螢幕上的句子)就算是來自於不擁有心靈的運算系統,也不會因此而不具有意義。
例如,你現在面對的就是一堆出自運算系統的語言表述,雖然某一些表達不見得使用了通用文法和字義。你看到這篇文章,或者是因為Google「告訴」你這裡有你需要的關於Searle或者中文房的資料,或者是因為你的RSS閱讀器「告訴」你說這裡又有了新文章;上面那段文字中的特殊顏色字體「告訴」你說,如果你點擊它,會開啟一個顯示新連結的分頁;如果你夠不幸的話,待會可能還會看見一個視窗「告訴」你說,網路連結有問題、notebook電力不足,或者你下A片下到病毒。
事實上,人們無時無刻都在與——如果Searle是對的——沒有心靈的運算系統溝通。然而,我們並不覺得這些系統表示的語言(甚至是符號)表述不具意義。刷悠遊卡的機器不會知道什麼是餘額不足,也不曉得闖關被逮會怎樣,它只會在讀到某些訊號的時候顯示某些符號,讀到另外一些訊號的時候顯示另一群符號;ATM不會知道跨行轉帳是什麼東西,也不曉得自己吐出來的是國父還是蔣公,它的運作原理事實上和你的電腦類似,或許還更簡單;你的儀表板不會知道加油燈亮的時候油缸裡是什麼情況,也不曉得什麼是道路救援,它只會在某些狀況下(例如說,我猜,在油缸裡載浮載沉的某個東西下降到一定高度、油缸變輕,或者注入引擎的汽油裡的空氣濃度增加)讓那個燈亮起來。然而,我們懂得在悠遊卡顯示餘額不足的時候轉身加值、我們知道在郵局轉花企的時候要按「跨行轉帳(繳款)」、我們不會放任儀表板上的加油器圖案亮著而繼續開上高速公路。
我們有好理由相信,這些運算系統的語言表述之所以有意義,是因為它們出自於擁有心靈和特定意圖(intention)的設計者。想像一個很簡單的運算系統︰
S1
某登山步道中途分出兩段皆可抵達相同終點的叉路A和B,幾天前的大雨鬆動了土石,使得A段的落石風險增加,有經驗的登山者便在A段中的顯眼大樹幹上刻上「小心落石」,提醒其他人保持警戒。
S1可以表達成這樣︰
如果x走A段,x看到「小心落石」
如果x走B段,nothing
毫無問題,S1裡被刻在樹幹上的文字的確具有意義。然而,想像另外一個情況︰
S2
某登山步道中途分出兩段皆可抵達相同終點的叉路A和B,幾天前台灣黑熊大毛發了瘋,賞了A段中的顯眼大樹幹幾爪,爪痕剛好長得和楷書「小心落石」一模一樣。
S2一樣可以被表達成「如果x走A段,x看到『小心落石』(或者至少,看到長得像那樣的圖形);如果x走B段,nothing」,然而,我們並不認為S2裡的「小心落石」具有和人為符號一樣的意義。可能會有人抱怨說,S1和S2看起來真的是一點也不像「運算系統」,不過我相信對於所有的運算系統S*1,都可以找到一個在function上和它一模一樣的S*2,使得雖然前者的語言表述有意義,後者的卻沒有,只不過,對於越複雜的運算系統,我們得花越大的勁才能夠想像這樣的東西要如何在不被有意圖的設計者創造的情況下存在。
這樣的論證不只適用於運算系統,只要和有意圖的設計者(或使用者)具有某種因果關係,再簡單的東西都可以傳達語意,包括印章、獎狀和中指。事實上,我相信所有的溝通都是藉由這樣的方法達成的。心靈與心靈無法直接溝通,而不管我們使用的工具的簡單與複雜,與心靈距離的接近與遙遠,它們傳達的語意都是來自於有意圖的心靈,用聲帶、舌頭、嘴唇與牙齒說出一句話,跟使用旗語、摩斯電碼、blog,沒有根本上的差別。棋子、電碼機、電腦和螢幕沒有心靈,沒關係,因為聲帶、舌頭、嘴唇與牙齒也都沒有心靈。「具有心靈」不是成為語意載體的必要條件,「被具有意圖的心靈所操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