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lmers認為後驗必然的反駁是沒有用的。他相信說,就算「痛是P」真的是後驗必然命題,也無法在模態論證之下保住物理論。
Chalmers認為,「後驗必然」這個概念的意義必須透過雙向度語意論(two-dimensional semantics)才能清楚且正確地理解。根據雙向度語意論,有一些概念存在有兩個層次的意義,即primary intension和secondary intension。primary intension是一個描述詞,決定該概念在真實世界(actual world,即使用這個概念的人所處的世界)的外延(extension)。而secondary intension則根據該概念在真實世界的外延來決定該概念在反事實世界(counterfactual world,即可以被想像但事實上沒有發生的世界)的外延。我們可以將primary intension和secondary intension的功能整理成這樣︰Primary intension
在真實世界裡,符合概念A的primary intension的描述的東西所成的集合A*就是A的外延。
Secondary intension
如果A適用於雙向度語意論,那麼A*裡的成員會具有primary intension的描述之外的共通本質。這個共通本質就是A的secondary intension,在一個反事實世界裡,符合A的secondary intension的東西就是A在那個世界的外延。
以「水」為例子,「水」的primary intension是每個人學到「水」這個概念的時候通常會捕捉到的那些描述︰無色無臭無味、可以喝、在河流湖泊和海裡可以找到、在4度C時密度最大…等等。而因為在真實世界裡,符合「無色無臭無味、可以喝、在河湖海裡可以找到、在4度C時密度最大」這一串描述的那個東西恰好是H2O,所以,根據「水」的secondary intension,在每一個可能世界中的水都會是H2O。
在雙向度語意論的理解之下,因為我們所處的真實世界的水是H2O,所以當我們談論可能世界中的水的時候,我們談論的必定也是H2O。根據這樣的理解,Chalmers主張,事實上並不會有如同某些哲學家所說的,「『水不是H20』是邏輯上可能的」這種事,當我們因為自己可以想像符合「水」的primary intension而不是H2O的東西的存在而認為「水不是H20」是邏輯上可能的的時候,我們其實是做了錯誤的描述,把某些類似水但不是水的東西誤認(misdescribe)成了水。
因此,如果要使用後驗必然的概念來挽救物理論,物理論者必須宣稱說,根據那些感質概念的primary和secondary intension,不論是在真實世界還是反事實世界裡,我們都可以將特定的感質固定於特定的物理狀態上才行。以痛覺為例子,要讓後驗必然的反駁生效,物理論者必須做出這樣的宣稱︰
雖然痛覺的primary intension是某種感覺特徵(就是痛的感覺),但是我們在真實世界裡經由痛的感覺捕捉到的狀態其實是某種特定的腦神經狀態(P)。因此,當我們談論發生在可能世界的那些痛覺時,我們談論的其實就是P。而因為P是物理狀態,所以,每當我們談論可能世界中的痛覺時,我們談論的都是特定的物理狀態。因此,倒反世界或是殭屍世界這樣的情形是不可能的,因為根據secondary intension,具有P的東西就會具有痛覺,具有痛覺的東西就會具有P。當有人指著倒反世界裡的人說︰「看,這個人感覺到痛,可是他的腦神經狀態不是P!」的時候,其實他是做了錯誤的描述,把某些感覺起來像是痛但事實上不是痛的東西誤認成了痛。
Chalmers認為這樣的宣稱不會成功。他主張說,在水的例子裡,我們使用secondary intension來作為在其他可能世界中哪些東西是水哪些東西不是水的判準,是因為「水」的secondary intension,也就是水的分子式,恰當地捕捉了我們對於水的identity的直覺。然而,在痛覺的例子裡,恰當地捕捉了什麼是痛覺什麼不是痛覺的判準的東西是「痛」的primary intension,也就是痛的感覺本身,而非任何腦神經狀態。而這也正是為什麼當我們考慮殭屍世界裡的人,就算他們在物理上和處於真實世界中的處於疼痛狀態的人一模一樣,我們也不會認為他們具有「痛」的感質的原因。因此,Chalmers認為,後驗必然的反駁是失敗的。
我︰
根據「水」和「痛」的primary intension,不是H2O的水和不是P的痛覺都是可以想像的。如果我們接受「水」和「痛」的primary intension作為在其他可能世界中一個東西是不是水或者是不是痛覺的判準,我們就得承認說,不是H2O的水和不是P的痛覺都是可能的。
在這裡,物理論者的反駁可以概括成這樣︰因為在其他可能世界中一個東西是不是痛覺的判準來自於「痛」的secondary intension,也就是P,所以不可能有痛覺出現P沒出現或者P出現痛覺沒出現的情形,所以痛覺隨附於P。
而Chalmers的回應是這樣︰少來,P根本沒有捕捉到痛覺的identity。在其他可能世界中一個東西是不是痛覺的判準是來自於真正捕捉到痛的identity的東西—痛的感覺本身。因此,痛覺出現而P沒出現或者P出現而痛覺沒出現的情形都是可能的,所以痛覺不隨附於P。
顯而易見,在這裡爭論的癥結在於,真正捕捉到痛覺的identity並且對於我們的語言中的「痛」的意思做出了最恰當的描述的到底是什麼?是痛的感覺本身,還是某個腦神經狀態?下面我將論證說,根據雙向度語意論對於概念的分析,上面這個問題是一個經驗問題,也就是說問題的解決只能依靠於我們對於世界的科學探索,而非概念分析。
雙向度語意論主張說,某些概念在可能世界中的identity倚賴這個概念在現實世界中的外延—那些符合該概念的primary intension的東西。為什麼我們要使用一個這麼麻煩的理論?為什麼我們不直接使用概念的primary intension來identify概念在可能世界的外延?原因很簡單,因為概念的primary intension作為一個描述詞,它的內容來自於概念的指涉物(reference)的重要性質中被我們觀察到的那些,而不是來自於概念的指涉物事實上擁有的所有重要性質,而在概念的使用上,有很強的直覺告訴我們說,概念的identity是來自於被概念所指涉(refer)的東西事實上擁有的所有重要性質,而非僅僅只是被說話者觀察到的那些。這個直覺在Putnam提出孿生地球論證(twin earth argument)的時候第一次被捕捉到︰就算一個地球人E不具備任何化學知識,因此不知道水的成份是H20,當他使用「水」這個字的時候,也不會指涉到孿生地球上的那些,完全符合E所理解的「水」的primary intension的XYZ。如果一個概念的外延僅僅是被primary intension所決定,當E說「我好渴想喝水…」的時候,他所指的東西不僅會包含H2O和XYZ,還會包含任何對他來說跟水一樣的東西。經由孿生地球論證,我們知道,自然類概念(natural-kind concept)的外延不單單是被primary intension所決定,還被在真實世界中符合primary intension的那些東西所共有的重要性質所決定,不管這些重要性質有沒有被primary intension所捕捉到。
於是我們得到了暫時的結論︰當我們討論一個概念在可能世界中的外延的時候,必須使用這個概念的secondary intension。然而,概念的secondary intension並不像primary intension一般,隨時都會被所有這個概念的有能力的使用者(capable user)所掌握。蘇格拉底是「νερό」的有能力的使用者,但是他一定不知道水是H2O而非XYZ,他甚至不會知道水在4度C時密度最大。然而,我們並不會因此認為當蘇格拉底說到「νερό」的時候,他所指的東西包含XYZ或者其他類似水但不是H2O的東西。蘇格拉底,作為一個「水」的有能力的使用者,他依然不會知道「水不可能在4度C時密度不是最大」或者「水不可能是XYZ」這種事。因此,雖然我們對於primary intension掌握得很好,但是一旦我們要討論什麼是可能的什麼是不可能的的時候,我們得訴諸secondary intension—那個我們不一定有全盤掌握的東西。
是什麼讓我們逐漸掌握一個概念的secondary intension?科學。科學家使用各種方法進行實驗和觀察,獲得了很多我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的,我們所熟悉的概念的指涉物的性質(例如水是H2O、太陽光含有七種顏色、所有哺乳類都是恆溫動物等等)。如果這些性質在identity上是重要的性質,它們就會被列在那個概念的secondary intension裡。值得注意的是,我們永遠都無法肯定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某個概念的secondary intension。假想下面這個情況︰科學家發現了某種宇宙射線α,α本身沒有顏色,但是在α的照射下,水會變成紅色。科學家測試了任何他們找得到的水,發現這種情況是普遍的(universal)。在這個例子裡,似乎我們得把「在α的照射下變成紅色」這個描述放進「水」的secondary intension裡。並且我們必須承認說,在任何可能世界中,都不存在有那種在α的照射之下會變成紅色之外的任何顏色的水。
因此,對於水來說,哪些情況是可能的這件事是依賴於我們對於水的科學觀察成果在「水」的secondary intension裡累積了什麼樣的東西而定。我們沒有辦法僅僅藉由對於水的primary intension作概念分析來得到答案。而如果「痛」是雙向度語意論適用的概念之一,那麼相同的原則也適用於「痛」。想要知道痛覺的secondary intension裡有哪些東西,對痛覺作概念分析是沒有用的。更重要的是,根據前面的論證,我們永遠都無法肯定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某個概念的secondary intension,所以,我們不能保證科學家在未來不會如同發現水的基本結構是H2O一樣,也發現痛覺的基本結構是P或者其它物理狀態。因此,我們沒有辦法僅僅藉由目前擁有的「痛覺的identity就是痛的感覺本身」來排除「痛是P(或者其它物理狀態)」的可能性。
有一些哲學家論證說,因為痛覺這種感質是主觀的,沒有辦法如同水一般被客觀的觀測,所以就算痛覺有其奠基在腦神經狀態上的基本結構,我們經過科學方法也無從發現。這樣的論證就算是對的,也對我的主張不構成威脅。因為無從發現x並不蘊含x不存在。
如果我的論證是對的,在雙向度語意論對於可能性的解釋之下,我們永遠都無法證明兩個物理上等同而心靈上不等同的世界是可能的。因為那樣的可能性預設了至少存在有某個心靈概念M使得M的secondary intension不包含任何物理狀態,而根據前面的論證,我們永遠都無法肯定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某個概念的secondary intension。因此,如果我的論證是對的,在雙向度語意論之下,不僅Chalmers的辯護不成功,模態論證本身在原則上就是失敗的。
本文最初發表於我的舊網誌
我想問下,為什麼一定要從雙向度語意論的進路才能正確地理解「後驗必然」
回覆刪除Kripke的本身進路的有什麼問題?
kihitori︰
回覆刪除抱歉現在才回應,因為你的問題看起來很難,我那時沒有馬上回答,然後就忘記了。
你的問題確實很難,尤其是對於已經差不多把Kripke的東西忘光光的我來說。
我猜Chalmers是覺得Kripke的理論太粗糙以至於沒有做出某些重要的區分而讓大家糊里糊塗地接受pain是A posteriori necesserily等同於C-fiber這樣的結論。而這重要的區分就是first order和second order inten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