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3.2008

文言文適合發展哲學嗎

有人說,不精確的文言文不適合用來發展科學,但對比較抽象的文學藝術和哲學有幫助,例如說,用文言文表達的時候,白馬非馬活生生就像個你想破腦袋也無法解決的悖論,然而,一旦用比較精確的白話文或英文甚至集合論語言表達,論證的不有效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我覺得這很明顯不是「因為文字的不精確以致於哲學容易發展」,而是「因為文字的不精確導致人們可以被單純又無聊的把戲愚弄很久」。公孫龍在西元前兩百年寫了一個犯了簡單邏輯錯誤的論證,中國人想了很久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不是問題難,而是人蠢啊。

pyridine說他好羨慕希臘人,有那麼有意思的祖先。我本來不覺得這個點令人在意,不過後來我發現,比起春秋戰國時代的中國人,希臘人真的是滿有一套的。光談詭論,公孫龍出生前一百年,Zeno就想到了烏龜悖論這個必須精細區分推論步驟的無限和時間的無限,或者放棄直觀上很可靠的的某些時空假設,才能解決的問題。而比Zeno早一百年的Epimenides則寫下了至今尚未有公認解決辦法的說謊者悖論

悖論的價值之一,在於它代表了邏輯或概念系統的不一致,而在處理這些不一致的過程中,我們會發展出許多有用的邏輯和概念分析的方法,並且對於自己的思考架構更了解。烏龜悖論促使希臘人組織出某些數學概念,說謊者悖論逼迫邏輯學家發展各種奇奇怪怪的系統,甚至讓塔斯基造出模型論,從此使得我們有辦法談論述詞邏輯系統的健全性和完備性。而白馬非馬論只顯示了古時候的中國人有多笨(或者,或許,文言文使得古時候的中國人變得有多笨?),連這麼露骨的歧義錯誤都沒辦法發現,更不用說進一步討論真正困難、複雜、有價值的邏輯或概念問題。


...


Update︰

對於燕默先烹對這篇文章的回應,我回應在回應燕默先烹

08.10.29︰

ehx在另一篇文章的回應區提到,其實白馬非馬詭論早在墨子時代就已經被人想出辦法解決了。如果他們的解決辦法是有效的,那麼我的「因為中國人無法解決白馬非馬論,所以文言文不適合發展哲學」這個論證就不會對。

10 則留言:

  1. 在嚴格的意義上來講,「哲學」(Philosophy)是西方(希臘文明)的產物,在西學尚未進入中國之前,哲學或說是這門「學科」,並不是一個獨立的系統。

    再者,中國在這方面的發展,(如果以西方的標準來看)確實不怎麼樣。

    「白馬非馬」是個哲學上的悖論(paradox),起於先秦的名家,這或許可以說是中國人首先對於考察邏輯系統的「萌芽階段」之代表。

    中國人也許從來就沒有「徹底」解決這個悖論,但任誰都知道公孫龍只是在「詭辯」--中國人向來較重視實際層面(是故特別表現在關於政治性的議論文章上),所以對這方面不太重視(就經驗而言,明知道他是錯的;可是言語上就是拿他「沒辦法」XD)。

    換言之,很少人會特別把公孫龍的說法拿出來討論或批判--於是形成了看似「中國人從頭至尾並未解決這個悖論」的情況。

    而您這篇文章與另一篇〈回應燕默先烹〉這兩篇文章中,均提到(以我的理解言之):

    「(因為)中國人無法解決這個悖論(白馬非馬),(所以)中國人很笨。」

    恕我無法認同這個薄弱的前提,所導出奇怪的結論。

    第一,中國人無法解決白馬非馬論,不等於(或因為)中國人很笨(或被文言文弄笨)的關係,而是因為中國人並不重視「哲學的發展」(別忘了,前面提到「哲學」是西方文明的產物)。

    BTW,就連「文學」地位之獨立,也是到魏晉以後才浮現的。

    第二,由於中國沒有「哲學」(西方角度的嚴格言之),是故不能以西方的標準來衡量(評價)中國人很笨;(我不知道我這樣算不算掉書袋或誤用:)如果借用孔恩的典範概念,那便是「不可共量性」。同樣的道理,傳統中國相當重視「孝道」(已經到達了一個令我們現代人匪夷所思、直呼誇張的地步,參考:瞿同祖《中國法律與中國社會》),我們難道可以拿傳統中國的「孝道」觀念,去衡量(評價)說:西方人都是「禽獸」嗎?

    第三,過去幾千年的歷史經驗,我不認為一個(全人類文明唯一)數千年來擁有持續歷史紀錄(如:二十四史)與(或)有海上最大艦隊(明初)的國家……等成就者,會是一個「笨」的民族(當然,這又涉及到「笨」與「不笨」的定義、區別是什麼)。

    大概先這樣吧,期待您的正面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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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謝謝你的回應,你提供的點比燕默好多了。

    RE第一:

    有道理,中國人可能不是沒有能力處理詭論,而是沒有動機。

    這樣一來,我的結論的確下得太快了。


    RE第二:

    我不確定把典範概念類比到這裡來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結果,不過我想我懂你的(其它部分的)意思。

    我想,事實上不管是對於古代中國還是西方,我們都是以"現在"的標準來衡量。如果哲學思維在現在是智性的重要標準,那我們就說那些沒有哲學思維的人笨。依照你的說法,古代中國的孝道在現在已經不夠格作為倫理要求的標準,因此,我們不會因為西方人不懂古代中國的孝道而說他們是禽獸。


    RE第三:

    原文裡的"笨"指的就是無法解決白馬非馬詭論。我想,就算我原來的論證是對的,這類的愚笨(缺乏集合論的語句邏輯分析)大概也不會造成人們完全無法編歷史 造艦隊以及建立編歷史和造艦隊所需的那些社會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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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我想你偷換了概念,在原來的脈絡下,支持文言文的人所稱的「哲學」應該比較偏中國哲學,也就是人倫關係、人生道理一類的東西。

    看起來這篇文章一直都沒有攻擊到文言文支持者的論點:「文言文比較適合發展抽象文學藝術及探討人倫關係、人生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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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jia:

    我完全同意文言文比較適合用來發展那些需要用模糊、不精確的詞語表現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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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kri你又偷換了概念:文言文比較適合發展抽象文學藝術及探討人倫關係、人生道理
    可不等於 模糊、不精確的詞語表現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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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對於現在大部分的人來說,的確可以輕易看出白馬非馬這個論證的錯誤之處。但我想,即使在古代也不乏能夠看破此事的人。我認為就算是烏龜悖論這種多數人都覺得看似難解的問題,對於一些時空概念或數學觀念清楚的人來說也是小事一樁。
    我認為,之所以會有那些難解的問題,就是因為我們還不夠聰明。以至於不足以區分something之間的差別。(可能是狀態、形式、概念等等)如果我們能有足夠詳盡的邏輯、或著足夠詳盡的表達言語、或著足夠詳盡的物理知識、數學知識、或足夠詳盡的思維、足夠的認知能力,只要能足夠明確的區分something之間的差別,就能輕易看破那些看似難解的問題。換句話說,我認為那些問題之所以難解,是因為我們的認知能力、思維或表達言語、知識等能力等其中一種或多種的不足,所以才會認為那些問題難解。或許對於極少數足夠聰明的人來說,那些悖論都不是問題。比方說我認為世界爆炸的那個雪塊問題就是因為認知能力不足,以至於難以區分「不同的形容」或「不同的狀態」或「不同的描述方式」是否代表了「不同的東西」。

    抱歉我難以精確表達我的意思,因為我的言語表達能力也不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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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看過黑格爾HEGEL的WISSENSCHAFT DER LOGIK(大邏輯),原文,還有賀麟的中譯版.黑氏對自己德語很自豪,認為可以表逹其他語言無法做到的.我當初也認為德語真的很偉大,也所以德國人的成就真的到處都是,音樂的殿堂日耳曼人大半個天下,諾貝爾獎得主也是半個天下,更不用說甚麽科技機電的了,數幾天幾晚都數不過來.當然,古希臘三聖的所有典籍我也看過.還有其他雜柒雜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對先秦的諸子只有敬意,不沒太多的深入了解.我十七歲讀第一次老子.讀完當然就是沒100%弄明白,加上很多地方都對老子列入玄學,我就當作和周易一樣的,比較神秘的典籍看待.以前看老子,都是為了解除一時之煩惱.就像讀唐詩一樣,需要到哪一首就看哪一首.老子我是每年必讀的,有時一年一讀,有時一年三讀,但近些年,我每年都讀超過五次.今年更是讀了十幾回了.我不止讀了老子,還有三國王弼的老子指略,漢代嚴君平老子指歸. 因為,我早前讀了ALAN WATTS的文章,從WATTS那裡,我得到很多以前沒解答到的.ALAN WATTS說,西方的名著都讀過了,聖娙也讀完了,但是,只有老子的五千多字,可以讓他感到完全.後來,我發現為甚麽那麽多,越來越多的西方哲學家們,都說老子一書,等於把古希臘三聖和康德(KANT)黑格爾(HEGEL)海德格(HEIDEGGER)維根斯坦(WIGGENSTEIN)的話都說完了. 老子用的是文言,先秦華夏語言,華語華文.沒錯,正是沒有語法的障礙,他寫出了讓我們現代人看不透的話.老子,我是看了近兩百次的了,其實,老子的話,根本不是甚麽神秘的話,而是實實在在的,對我們思維的描述.

    名可名,非常名.六個字.說了甚麽?意思就是說,一旦開始對某對象下定義,你就無法接近完全的事實,只會一直無限細分下去.這也就是黑格爾的大篇幅說明(判斷,或者否定之否定)URTEIL的意思.老子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八個字.講明了康德的先驗.康德所謂先驗,其實就係老子的"有生於無".老子的有和無,就是亞里斯多德的"存在",或海德格的"有".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其實就是黑格爾的所謂"在中間的"狀態."在中間"指甚麽?就是,每一樣東西,比如一,一的對立就是非一,非一就是包括所有非一的可能,二,三,四等等.老子的道生一,道是所有,道包括了"無""有""一""二""三""萬物".怎麽說?老子的一,是第一的意思,第一存在的意思,可以是客觀的,也可以是主觀的.當你識到了第一存在,或者叫"有"或者叫"無",你就要抓住它了,一旦你要抓住它,你就得往"非一"走了,這個就是黑格爾的"在中間"的意思.一出現了,你想抓住一,馬上就等於老子的"二"了,老子的"二",是一對一雙的意思,不是數量上的二那個意思.當你意識到了一和二,很清楚看見一和二,很習慣地看見一和二,也就是第一存在和還有他的對立面這一對和一雙之時,馬上就等於三了,老子的三,就是第一加上一對或一雙.這是老子的基本的出發點,這個看不懂理不清,全書就變得很神秘.

    這也是黑格爾大邏輯和小邏輯為甚麽要用那麽文字去解釋哲學的"開始".一樣道理,很多人覺得黑格爾很不好看,很難懂,其實,黑格爾跟老子是最接近的東西兩支流.我認為老子比黑格爾想得透徹,因為,老子不止說出了黑格爾的"在中間"的那個狀態,老子的話是"沖氣以為和",意思是指"對立"兩面中間所有狀態都是平等的.用現代話講,好比電腦顯示用的RGB系統,0到255,分別是白到黑的代碼.老子和黑格爾的意思,是說,白的對立,不止是黑,而是所有的非白,即灰,紅,黄,青等等等,都是平等地對立,這就是黑格爾的"在中間""否定之否定".那麽,老子更全面是在那方面呢?是因為他說了,"反者,道之動",還有,"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老子為甚麽一直說"反"?反,就是指我們的思維,從白到黑,中間經過所有非白和非黑,完完全全走一遍以後,又有可能再反方向再走一次,這就是他的"反"的意思.老子的"道",是指我們的思維的活動情況.一般人讀老子,會把老子的道設想為客觀世界,後面就單純地像對待一般其他科學門科那樣,不會"反"到自己思維上面去觀察,大部份人習慣了有個"對象"去思維,而做不到對"思維"直接思維,這就是黑格爾感到一般人的痛苦之處.黑格爾畢竟是現代人,他也是因為怕人走一般的路,所以他的導言很長很難懂.他雖然很仔細,但係他沒有老子那麽全面,因為老子的"反",更加是比他高出很多.這也是ALAN WATTS自己說在西方哲學中找不到這樣精確的答案,竟然在老子中找到了.

    太極圖,本身就是說明了這一切.最外圈是老子的"一",第一存在,中間兩個胎形的半黑半白,就是對立(負陰抱陽),黑白胎形中的一點,不是外加的,而是各自的一個缺口,代表不可能完全,你得靠我去定義你,我得靠你去定義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就是一對一雙或者老子的"二",老子的"三"就是太極圖外圈加上圈內的一對.那麽,老子說,有生於無,無生於有,這個圖怎麽解釋得呢?很簡單,整個太極圖的圈外,就是無,太極圖圈內就是有,那麽,"道"又是甚麽?道就太極圖的圈內加上太極圖的圈外整個邊際以外,就是道.

    合法的對面是非合法的,這個中間,有小過有大過,可以犯得輕可以犯得重.如果要對"合法"下定義,就必然得講出"非合法".在這裡,"合法"是第一,老子的"一",我們要定義"合法",就免不了要靠"非合法"來說明"合法","合法"和"非合法"形影不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了一雙一對,這就是老子的"二","合法"和"非合法"是"法",這裡就是老子的"三",二者合於一處,成了"三"."法",是有名的.有生於無.那麽,法本身又是甚麽?法就是社會成員共守的.那麽,社會又是甚麽?成員又是甚麽?講來講去,沒法完整,
    這就是老子的"名可名,非常名",因為,每個字都去定義一下,又往下定義下去,又下去,無法停止,像時間那樣沒始沒終,像空間那樣,沒邊沒際的.句字裡面的"是"又是甚麽?"是"本身是甚麽?"是"就是有啊,有在啊."是","有","在",到最後,一定會問到最根本的一個載體,就是語言上最可怕的三個字,"有","是","在".我"是"某.你"有"那.他"在"此.一旦回到這三個其中一個,就是老子的"有生於無"的意思.無不是很難懂的,無就是指"無法再用其他語言去指謂了". 老子的開宗明義,道可道,非常道.說得就是在"名"之前,只能用自己思維去面對的那個"思維",無法用語言去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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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第一次遇到thesis-antithesis-synthesis的時候,我就在想這跟陰陽圖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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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Ijunfoh Chin: 你好厲害哦!!!

    但是敝人不懂欸...這篇講老子的思想價值,看起來好像是在回應古人的智慧那篇欸?這和本篇主題「文言文適合發展哲學嗎」有什麼關係呢?

    然後你怎麼讀懂老子的啊?一直讀一直讀,還是也讀了哪些注解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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